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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安石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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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飛鴻雁途徑若榴,山丘上的石榴樹各自墜著僅剩的十餘顆果實,淺紅映綠,便連鴻雁也在上頭多盤旋幾圈,多叫幾聲。

日上三竿,小院裏坐著的夏意總算將最後一針收好,將針線籃子丟去石桌上,撐個懶腰又跑去夏先生屋裏抱了身衣裳出來。

才一出來便聽西屋有人叫了幾聲石榴,差點沒嚇得絆了,而後擡眼看看日頭。

這小哥哥莫不是睡得糊塗了,想吃石榴單這麽叫就叫的去床邊麽?轉念又想,他昨日來時好似趕了許久的路,大致是迢迢而來路上累著了今日才睡到這時辰的罷?

唉,也不知他家中出了什麽事……

想著回去石榴樹底下,將夏先生衣裳搭在針線籃子上後便圍著石榴樹打轉兒。

末了將靠在籬墻上的長竹竿取來,踩去條凳上打一顆生得較高的石榴,幾番嘗試石榴才隨著枝葉離了枝頭,砸在地上夾縫裏長著雜草上,滾開幾步遠。

她跳下條凳撿石榴,見了落下的尚且精神的綠葉,苦了臉。

院裏的榴樹是夏先生與夫人初來若榴時憑一條石榴枝條養成的,夏意自是曉得曉得先生如何珍視它的,二來她雖沒親自種它,卻是跟著石榴樹一起長大的。而今她還這般莽撞地打石榴禍及了石榴樹,可不是罪過麽?

她太息聲,蹲身將樹上落下的枝葉薅在一起埋在樹根腳下,喃喃許諾:“放心罷,以後再不打你了。”

論打石榴,還是爹爹打得好些……

“咳——”景深的聲音從身後不遠位置傳來。

夏意顧盼,寒暄來:“你醒了呀?”

“嗯,可嚇著你了?”他拾掇好自己出門時便見她背對他蹲在樹下好似嘀咕著什麽,走近時又怕驚嚇到她,便先咳了聲。

“沒。”夏意多瞄了他兩眼,看他還是略有些局促,便拿出活似長輩的和藹來,“方才聽你在屋裏叫石榴,這個給你。”

一顆帶著些褐斑的紅石榴躺在她手上,景深瞢了片刻才覺察過來……無疑她將十六聽成石榴了。

“此十六非——”他想著解釋一句,卻教小姑娘的一聲“哎喲”打斷來,然後就見她溜去了井亭底下汲水。

原是遞石榴時發現方才埋葉子薅土將手弄得臟兮兮的。

井亭下她吃力轉轆轤,隨後跟來的景深登時覺醒了男子氣概:“我來罷。”

她只手拿著石榴,轉轆轆時使不上力,這會兒既有人要幫她,怎有不應的理,於是幹脆松了轆轤,聽木桶在井底跟水重重撞出嘩聲。

愛彎弓狩獵的少年氣力大上很多,輕易拎了滿滿一桶水上來,嘴角不由翹了翹。

卻聽捧著石榴的小姑娘道:“你打得太滿了,倒些回去!”

“……”景深照做。

“你能幫我舀水盥盥手麽,我手臟。”

“嗯。”

景深拿著葫蘆瓢,一下下舀滿在她的調度下替她澆著手以及一顆石榴。只是澆著澆著眼神就落去了她手上,果真是姑娘家的手,白白凈凈的……

他忽想起年幼時總愛捉著椿娘的手玩,那時便問過椿娘為何手這般粗,椿娘只說這是做飯浣衣時留下的痕跡,那——

“好了。”她語調輕快,打斷了他所想。

“喔。”景深將傾斜的葫蘆瓢回正。

“給你石榴。”她再次將石榴送出去,這回時幹凈的手托著掛著水珠兒的新鮮石榴。

他沒再解釋“十六非石榴”的話了,只手接過石榴:“今兒我只要半個。”

“好。”

她利落應了,和他想的不一樣……只好將瓢丟回木桶裏,雙手掰開石榴把大的一半給她。

“我要小的那半。”

景深面色變也不變,說起瞎話:“這就是小的那半。”說完講歪理,“榴房裏頭有幾粒石榴總是數不清的,我就覺得我的大。”

夏意覺得自己不解這理,卻還是接過半個石榴,剝了一粒石榴倏地憶起一事:“教我忘了……堂屋裏有爹爹給你留的小粥,教你起來時候熱熱吃,你去喝粥罷。”

用粥是行,可“熱熱”就有些為難景深了,可若說出來定要煩勞小姑娘熱粥了,於是他握著石榴:“不必熱,我用涼的便好。”

雖過了仲秋,天晴時還是暖和的,吃些涼粥也無大礙。

於是各分了半個石榴的人分道來——一個去小堂屋喝秋日白粥去,一個去石榴樹下替爹爹縫補衣裳。

踏進小堂屋的人見桌上擺著的果真只有碗白粥與半碟兒芥菜,沈默了會兒……

這便是鄉下人的粥麽?就只一碗兒白與半碟兒綠嗎?

心裏棄嫌著,喝粥的動作卻不慢,快便只剩空碗空碟,對著空碗碟思索良久後又將碗碟收去廚裏。

做世子做到這地步的古來只他一人罷?

小堂屋與庖房間開了道門,掛著兩層簾子,外頭那層薄簾大致是為了好看才掛,藍底上繡著幾朵青白牡丹與幾只蝴蝶。

昨夜裏進過這廚房,只不過借著昏暗燭光沒看清明,這時又進來回才看清,小卻整潔。

他尋著水開始澆碗,不情願地用手試探上去。雖從涮過碗,卻不至洗不好這一碗一碟罷?

才將在腦內吹擂,手上的小碟便不安分了,竟從手上滑了出去,在半空旋了半圈後出了竈臺直直朝地上去。這下抓自是抓不著的,幸而他善蹴鞠,腳背敏捷一勾便將油碟勾住,松一口氣。

這般看來,這芥菜還算有些油水。

不待他笑,那圓碟趁他松懈又一滑一滾,登時在地上發出脆生生的一聲。

還是打碎了,景深眉峰不自覺聚起。

“怎麽了。”院裏夏意聞聲跑來。

“我……”景深垂下眼簾,欲言又止,誰能想到他只是想刷個碗呢?眼下心情竟有些像秋狝那日弄丟景隨時候,不過那日面對的是他父王甚至大賾天子,今日面對的只是個鄉間姑娘。

“無礙呀,我掃掃便是。”她說話語調好似一直很緩,笑著說寬慰人的話時更軟和,說完到廊下取了掃帚、畚箕來掃碎片兒。

景深卻愈發惱,好心刷碗不成,反而又給人添了麻煩,看她慢條斯理清理了碎瓷片,又將粥碗洗好,心思愈發煩亂。

“我出去走走。”

“啊,好啊,可你認得路麽?”

“我不走遠。”景深轉身之際看她要擱碗,遲疑下還是去替她放了碗才出去,路過石桌時候留意到那件補到一半的舊衣裳,步子慢了些。

先生竟清貧至此,那床帳……夏日都過了不要也罷,反正他住不長久。

***

小廚房裏的夏意望著景深出院去,撓撓鼻尖才回去接著補衣裳。

這件爹爹已穿了十餘年的衣裳,可是娘親手繡過榴花的衣裳,哪兒似她的小衣裳,長大後再穿不得了。

縫縫補補近午時才算了了衣裳事,將一早繡好的手帕揣在懷裏出院去,掩院門時才想起還忘了一事——她忘了與景深說午間是要去學堂吃飯的呀。

……

好在家住在若榴東面,芝婆婆家和學堂在若榴西面兒,他若是在村裏走走的話,一路過去村裏定有人見過他了。

是以她去芝婆婆家時見著一人便要問問有沒有見過個穿藍色衣裳,高高瘦瘦的小哥哥。

被問著的人或搖頭,或有不解夏家姑娘問的是誰人的,只有編籮筐的吳阿婆說見過,說完又擺擺手:“不對,你說的是個男娃,我看的是個結實姑娘。”

夏意聽笑來,曉得是景深長得漂亮吳阿婆才說這話的,問她:“那那個結實姑娘往哪兒去了?”

吳阿婆皺著臉想了會兒:“不曉得了,不曉得……”

只得作罷,夏意撓撓頭,若榴又不大,怎會不見人呢,還是他去哪座小山上或是田間玩兒了?小姑娘垂頭邊走邊想,快便攏了芝婆婆家,推開柴扉進院裏去。

芝婆婆是教小姑娘刺繡的阿婆,本名叫君芝,姓甚便連夏先生都不曉得,只知這位君芝阿婆絕非尋常鄉婦,單從那一身了得的繡功便能看出。

夏意進院時芝婆婆正守著鍋裏煮得咕嘟嘟的爛粥,見小姑娘像老鼠那樣悄悄推門,笑瞇了眼。

“芝婆婆,你怎麽又吃粥啊?”夏意蹙蹙眉,瞧著比吃粥的人還委屈。

“牙不好了。”老人不算太老,可牙口是真不哪般好,她笑答,欲蹲身滅火時教夏意搶了先。

芝婆婆樂呵說了聲傻姑娘,才說道:“我那屋裏有李元從縣裏帶的炒銀杏果,你拿去,我如今什麽都嚼不動了……”

“我回去和李叔說說,別總和你買硬的東西,到頭來全便宜了夏家那丫頭。”夏意替她舀一碗粥,端去小桌上。

芝婆婆笑個不停:“好個姑娘,哪有這麽說自己的?你那芙蓉朵可繡好來?”

“噢。”她這才想起來似的,將繡著芙蓉朵繡帕摸出來給她。

“屋裏頭暗,等我吃過了坐去院裏頭看,”老人家接過繡帕,用一口粥叮囑她,“你去我屋裏拿銀杏果出來。”

“欸——”夏意咚咚跑出去,不會兒又嘚嘚跑回來,懷裏抱著一小包油紙裹著的銀杏果。

“你拿去學堂和你爹爹一道吃。是了,什麽時辰了……”老人說著說著就喃喃自語起來,想明白了就開始攆她,“好個姑娘,你爹爹這時辰該在學堂等你吃飯了,還不快些去。”

她傻兮兮笑下,從紙包裏摸一抔銀杏果交給她:“芝婆婆,您記得睡會兒再看我繡的芙蓉朵,我午後就來。”

“好好好……”芝婆婆一疊聲兒催她。

這次夏意沒再磨蹭了,蹬蹬跑出院去。芝婆婆院外不遠處有架小木橋,過去不遠便是懸杪堂,“懸杪堂”三字取自杜審言“樹杪玉懸堂”一句,她自認得起就喜歡得不得了。

此時離懸杪堂愈近,愈發覺得自己聞到了飯菜香氣,不過總覺得忘了些什麽……

夏先生在學堂做飯若榴鄉人都是曉得的,不過鄉人們並不知教習之地與炊煙味搭在一起本是一件不成體統的事,只覺得先生為人親切盡責。

夏先生初來若榴便在榴山腳下重金建了學堂,村正摸不著邊際,鄉人們更是不解,只覺得這妖魔鬼怪之地還是離得遠些才是。

可裏正終歸是裏正,也算是識得幾字,聽夏先生說過一席話後便傾力相助,學堂這才陸續進了二三學子。

後來就連裏正家裏幼子的名字都是教夏先生給取的,再後來,夏先生就擔起了替鄉裏新生嬰孩取名的擔子。加之學堂每歲所收束脩不多,凡家中有多餘出來合適讀書的孩子,都送進學堂來。

學堂是夏先生的,夏先生在裏頭做什麽都是對的,這便是若榴鄉人們的認知。

“爹爹!”夏意踏進學堂後院,叫了聲兒人。

夏先生翻炒菜的手一哆嗦,回頭看人正靠在門框上,笑道:“今兒來得正準,將菜端出去罷。”

“嗯!”

“手上拿的是什麽?”

“芝婆婆給我的銀杏果,”她頓了頓,道,“爹爹,你與李叔說說罷,別總給芝婆婆捎這硬的吃食,她哪兒嚼得動?”

“這倒是,總教你吃了去。”

說話間父女倆將飯菜端去小側屋裏,夏意盯著比平日多出的菜,唇邊笑意漸斂,眨巴眨巴眼:“哎呀……我好像忘了景深。”

不止她忘了,就連夏先生剛剛那一瞬也是忘記的。

夏意撓撓頭,將景深說要出去走走的事說給他。

夏先生卻怕她餓著,只道:“你先吃罷,他這般大的人了,家裏不見人只隨意一問也曉得學堂在哪兒,再者肚子餓了定有主意的。”

好似……很有道理的。

她慢吞吞刨著飯菜,用過飯在一間屋裏小竹榻上小眠會兒,醒來時學堂裏已經有念書聲了,她便悄悄出去又回芝婆婆家,聽她講芙蓉繡帕哪處好、哪處不好,又得了個繡鳳仙繡帕的活才家去。

到自家院門前時竟有些心虛,都快酉時了,他沒吃著東西的話定餓壞了罷?不過院裏卻非她所想的有個人守著,反是空蕩蕩的……

他人呢?

她轉身又要出院找他,不過走到門口時就楞住了腳步,幾步開外立著的少年頭發亂糟糟的,白凈的臉上多出了幾處青紅,原本就帶著淺緋色的桃花眼此時通紅著,襯得他眸子愈發黑亮,眼底似有浮光……

夏意一悸,耳根瞬時急得紅了,語調再不似平時的輕緩甜潤,而是擡得比往日任何時候都要高:“誰打的?”

作者有話要說: 選擇題:

1.景深最大的錯覺是:A.忍忍,不過住幾日就回去了;B.先生真是太窮了,這般破舊的衣裳還穿。

2.夏意最大的錯覺是:A.小哥哥這般文弱究竟是誰欺負他!B.他好可憐,才這般大就沒家了。

咳,等開篇的尷尬階段過去了很快就會變粉變甜!我有超多粉色的橋段啊(doge),看下去不後悔呀(硬廣捂臉

感謝大家的愛~(シ_ _)シ我去考個外國文學史就回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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